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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愛智生活】我媽‧畢卡索‧愛智生活          徐孟真



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年頭,我跟媽媽一起遊巴黎。那年,媽媽已經超過六十歲了。



之前,媽媽很少出遠門,她的女兒們在二十歲出頭時,就各自拖著大皮箱飛歐洲,獨自闖蕩。當年她在機場送我們時,按捺住許多擔心疑問,怕問多了女兒心煩。


幾年過去,我們姊妹拖著大皮箱回台灣。我與姊姊唧唧喳喳,談論著在歐洲大城市裡的所見所聞,媽媽總在旁邊靜靜聽著,陌生的人名、地名從她耳邊流倘而過,她高興女兒們回家,總是驕傲、誇大的對人說,她的女兒對於歐洲熟得像在走家裡廚房。


當退休的阿姨邀請我們及媽媽一起去巴黎旅遊時,我看出媽媽興奮中夾雜著惶恐。我猜,她知道學藝術的阿姨跟女兒不會只帶她去喝咖啡吃點心,也不會帶她去買名牌。逛街,會的,但,大部份時光可能是泡在美術館裡。


巴黎擁有眾多名勝和藝術瑰寶,到底要從何看起?她開始聽到我們安排行程裡的名詞:姊姊想看羅浮宮裡的古希臘雕像群;我對於龐畢度中心的現代藝術感興趣;學藝術的阿姨期待見到奧賽美術館的印象派作品。我們都選好此行的目標。


媽媽只說,她擔心膝蓋不好,不能走太多的路。


 




老畢很棒,媽媽笑了!




 巴黎的地下鐵往往沒有電扶梯,果真讓媽媽吃了苦頭。巴黎並不一定處處比家鄉進步。



當我們在自己心儀的大作前駐足讚嘆,她也在一旁看作品跟看我們;我跟學藝術的阿姨往往沈浸在大師的光輝裡,口中喃喃,媽媽也在旁邊歪著頭想:這幅畫到底棒在那裡?


看完藝術品,總要休息吃喝。品嚐甜點是媽媽的專業,法國的烤布蕾跟各式水果優格贏得她的讚賞,各種外國水果像覆盆子、杏桃、黑醋栗、藍莓等也攻陷媽媽的胃。她能記住好吃的法國甜點、水果的名字,而且是帶著情感的,而美術館裡那些大師名作,對於媽媽而言,就像不夠出色的點心,直到我們在龐畢度中心看到畢卡索特展。


之前我們已去過巴黎瑪黑區的畢卡索美術館,龐畢度中心特展,則是把畢卡索立體時期做的許多立體派雕塑作品集中展出,有許多作品是我以前沒看過的。過去我並不欣賞畢卡索立體時期畫作,總覺得不美,認為是老畢好運找到新的視覺角度,只在形式上不斷做新嘗試,沒有特別深厚的靈魂與生命感動在作品裡頭。後來證明,自己因為看得不多才有此誤解。


那個特展裡,畢卡索在相當袖珍的紙板、黏土雕塑中,我看到他如何展現他所說的:把時間放入三維的創作空間裡:當繞著每一個小雕像走,會看到塑像的頭部表情跟著轉換,就像在看動畫一樣,有人會說,看雕塑本來就會有這樣的視覺效果,但畢卡索創造的雕塑作品裡,每一個觀看的角度幾乎都能同時看到人物的正面和側面,角度一換,那副臉孔又換了表情,每種表情充滿魅力,不管在哪個位置看,都覺得那位美女直瞄著你,就像達文西的蒙娜麗莎。


轉完一圈你會想趕快轉二圈,而轉第三圈時,觀者的嘴巴仍然是打開的。我們便在那一圈又一圈轉著觀看的過程裡,目瞪口呆。


之後,我發現媽媽變了。她露出了了然於胸的微笑。


她走到畢卡索的另一個作品前面,是一個用腳踏車坐墊和龍頭的組合,名稱是「牛」。


媽媽笑了,她覺得老畢很妙。


走出龐畢度中心時,遠超過預定的參觀時間,身體疲倦卻心滿意足。


 




媽媽說:「看,畢卡索!」




某個悠閒午後,我們在安靜的巴黎巷弄裡散步,一個給孩子玩的沙坑中散落著些雜物:塑膠水筒、鏟子,小球玩具,和一只壞掉的腳踏車坐墊。



媽媽眼發亮指著那坐墊開心的說:看,畢卡索!


從那時起,我知道對於藝術品的喜歡和欣賞能力在媽媽身上萌芽了,或說她本來就有這樣的眼光,只是一直沒機會看到真正的大作,那些大作,也沒有以適當的方式感動她。


這幾天跟著我們東看西看、品頭論足,媽媽沈默著,將疑問放心裡思索:那份感動人心的東西是什麼?看著看著,她也看出屬於自己的門道,用最質樸的方式表達,內心也跟大師的巧妙打了個照面。


能在生活中指著一個毫不起眼的物件說:「看,畢卡索!」到底對於一個人有什麼意義?對於媽媽而言,看世界的方式是不大一樣了,就連搭火車時她也注意車廂裡的配色,事物搭配與運作方式是否高明,她或許有了更多見解。


 




孩子們,可以放鬆亂看、亂想、亂問?




後來,我又有幾次機會去巴黎,不是帶媽媽去,是帶著基金會舉辦的愛智之旅的孩子們。在台灣發達資訊中長大,這些孩子比我媽媽熟悉巴黎有什麼,他們能用英文說出數個名牌的名字,比你更清楚法國革命發生在哪一年、羅浮宮有哪三寶,以及法國料理名菜的內容。



我一直在想,愛智之旅也能讓這些滿腦資訊的孩子,像我媽媽一樣:看到有意思的事物,能露出了然於胸的微笑嗎?


媽媽那個「看,畢卡索!」事件,讓我有點慚愧但也充滿信心,慚愧的是當時我常常只在意著自己參拜大師名作,常把媽媽晾在一邊讓她自己亂看;充滿信心的是連這樣亂看,媽媽還是看見了畢卡索的厲害。我們如果能提供孩子看事情的各種方法,會不會處處驚奇?


這幾年愛智之旅帶隊的大人們總是絞盡腦汁安排教案,讓孩子們可以放鬆亂看、亂想、亂問,求的便是小孩在見到他早已耳熟能詳的大作時,能雙眼發光,面帶微笑,或能對於一個新知識、新景象發出讚嘆之聲。


有時我們沒有這麼成功,小孩會說:「你說的我早知道了!」我們便知道我們說得不夠好,只是慣性的重複了書上某段文字與知識。


 




愛智的啟動點




但漸漸的,我們比較會了,能問對問題,看對方向,於是會有小孩逛完羅浮宮,會在廣場上擺起各種雕像動作,叫大家猜他擺的是哪件大作,還有小孩在旁欣賞兼修正動作;有孩子對著萬神廟裡的傅科擺張嘴,久久沒有闔上;有孩子對於巴黎公社的歷史有了不同的見解之後,拒絕參觀聖心堂;有孩子看到梵谷與弟弟的墓園,便幾乎掉下淚來;有孩子在墓園裡安靜的寫信給他喜歡的作家;有孩子會對於已經太過觀光的地區感到生氣;當然,孩子也能在看完畢卡索的作品之後,放鬆自在的畫起屬於他自己的立體派人像。(見八十八頁圖—還有很多,只舉幾例)



這幾年,我們更會了,除了在每個參觀主題中帶孩子深入想問題,也思考如何跟自己的家鄉台灣做對比,希望孩子能對世界及本身文化有雙重理解。


多年之後,我都還記得媽媽那欣喜的聲調:「看,畢卡索!」那是她對現代藝術愛智的啟動點。


我們愛智之旅企圖帶孩子尋找他自己的啟動點。


啟動了,人便能過愛智的生活,不怕表達與思考,心變寬了,還能得到深刻且久久的愉悅。


 




◎本文出自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40

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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